玄怪录:荒宅怪谈
唐代宗宝应年间,吴地士人元无有,在乍暖还寒的晚春,独自到幽州访友。
途经烟花三月的扬州,贪恋海棠春色,且行且停,忘记留意天色。游逛到城郊时,太阳狡猾地偷坠地平线,阴云汇聚,冷风骤起,一场大雨突然地砸下来。
透过雨幕,一个高大的宅院,隐约地耸立在前方不远处。笠伞未备的元无有大喜过望,抱头紧跑,一头闯了进去。
时值藩镇混战,百里无人烟,*火伴孤*,郊外到处残垣断壁。
这是较为完整的一座荒宅大院,四水归堂的格局还在。不过久无人烟,了无生气,满院荒草丛生。主人避战乱而逃,蛇蚊鼠蚁插了大王旗。料峭春风今又是,换了人间。
元无有吹亮火折子,摸到东厢房,找到一间相对干爽的偏室,扫去浮土,拾掇出一块干净的地方。
大雨渐渐停歇,一轮明月悄悄探出树梢。元无有解下披风拧干,晾至一处。从怀里掏出一只酒囊,拔掉塞子,仰头灌了几口,又嚼了几口干粮。疲劳掺着酒精,困意瞬间发酵,眼皮铅沉,打着哈欠,准备合眼休息。
忽然,从西厢廊传来一串嗒嗒的脚步声。元无有警惕地翻身跃起,跳到窗前,戳破窗纸,举目向外察看。
脚步声停在西厢外的院子里,四个服饰怪异,高矮差别巨大的“人”,聚在院中央低声交谈。
聊到兴奋处,声音逐渐高亢。元无有屏息细听,原来四人正在谈诗论赋。旷郊野外偶逢“同道中人”,元无有心生好感。出于谨慎,仍躲在窗后静观其变。
其中一人道:清夜无尘,月色如银,如此佳景,我们何不蝉联作对,聊纪平生之事。四人对视而笑,拍手称快。
一个瘦如竹竿的高个,光着蛋圆的脑袋,哒哒地踱了几步,率先吟诵:齐纨鲁缟如霜雪,嘹亮高声为子发。
一个浑身釉*的矮个,戴着阔檐的帽子,呯呯几步道:家贫长夜清会时,辉煌灯烛我能持。
一个罩着柏褐色衫袍,腰系围带的胖子,挪着滚圆的身子接口道:清冷之泉俟朝汲,桑绠相牵常出入。
最后一个矮趴趴的,阔口朝天,双耳直立,弧形的脚,蹭的地面嗞嗞响:爨薪贮水常煎熬,充他口腹我为劳。
四人次第吟诵对联句,细品,所吟之事物,似曾相熟。
诵完联句之后,四人又追古溯今的扯了一通,感叹野无遗贤时,竟戚色满怀。清高玄谈的架势,仿佛竹林七贤重聚。
一缕晨光照进院角,四人忙掩口提步,匆匆跨出院子,嗒嗒地消失在厢房深处。
旭日升到一丈高,元无有起身收拾行装。想及昨夜之事,决心弄个明白,随即在院内搜寻起来。
最后在偏厦的厨房内,发现了一只米杵、一个灯台、一只木桶、一口圆锅,挤在墙角里落满灰尘。每个物件的底部,刮落厚厚的一圈灰尘,露出原色。
元无有心下了然,原来昨晚是此四物化形,跑到前院去高谈阔论。
故家主也是饱读诗书之士,年深日久,四物多少沾了些文气。
战乱频繁,生灵涂炭,家主被迫遗弃此院。这些平常的日用之物,比不得金银贵重,便丢在这里蒙灰受尘。
元无有摇头喟叹,退步掩门。转身背起行囊,大踏步走出宅院,迎着明媚的春光,奔赴幽州方向而去。
注:配图来自网络。